【文章翻譯】自由意志(作者 Steve Lien 寫於 1998 年的台北)
(原文網址)
自由意志
by Steve Lien <steve.lang@msa.hinet.net>
(1998年9月7日,台灣台北)
「務要謹守,警醒。因為你們的仇敵魔鬼,如同吼叫的獅子,遍地遊行,尋找可吞吃的人。你們要用堅固的信心抵擋他,因為知道你們在世上的眾弟兄也是經歷這樣的苦難。」- 彼得前書 5:8-9
目錄
- 引言
- 查經
- 順服
- 計算代價
- 結語
引言
離開台北基督徒教會(Taipei Christian Church;譯註——此為當時 ICOC 在台灣的正式名稱,見文末附圖)需要極大的勇氣。此刻我的心靈深處正承受著巨大痛苦,實在難以向人訴說發生在我身上的事。半小時前,前女友珍妮含淚來到我的公寓搬走所有物品,我也跟著哭了。我們同居一年,原定1998年4月結婚。當時不明白這是違背神的罪,但我們確實深愛彼此。
故事始於1997年12月。珍妮與我剛從加州洛杉磯度假歸來,在那裡度過了美好的兩週假期,隨後又前往溫哥華探望就讀中學的14歲外甥。重返工作崗位後(我在長兄的家族企業任職),我因工作繁忙而疏於照顧珍妮的需求,兩人開始為瑣事爭執。
珍妮提議兩人一同參與教會活動尋求靈性成長。我承諾會去。當時我得知表親傑瑞與妻子莉莉六年前從波士頓回台,創立了一間擁有約五百名會友的教會。然而我並不知曉這間教會隸屬於北美急速擴張的膜拜團體(cultic)——波士頓基督教會。
瀏覽美國家庭基金會(AFF)網站及相關頁面後,我的疑問逐漸澄清。原來我對台北基督徒教會的判斷是正確的,但此刻才醒悟已為時已晚。儘管過去兩年台灣湧現許多膜拜團體,我仍難以置信自己竟捲入膜拜團體式的教會。
查經
初次與珍妮同赴教會時,我感受到弟兄姊妹們充滿力量又真誠的氣息。主日崇拜結束後,許多年輕弟兄姊妹反覆上前問候擁抱。我暗自思忖:這正是我們需要的教會——它徹底改寫了我對教會的認知。
傑瑞來邀請我們查考聖經,我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。
首次查經聚會選在市中心的小咖啡館。我們圍坐桌旁,傑瑞告訴我:要成為有力量的好基督徒,最重要的是遵行耶穌的教導——「去使萬民作我的門徒」(馬太福音28:19)。我們無需成為那些內裡沒有聖靈的傳統基督徒。他稱其他教會為「宗教性」(religious)團體,意指多數教會充斥著「週日基督徒」。對此我表示認同。
珍妮告訴我,她非常喜歡這間教會。與此同時,當初陪同珍妮參加首場聚會的莉莉,要求珍妮搬離我的公寓。珍妮解釋道,同居在上帝眼中是罪——基督徒婚前不可同居。我認同珍妮,兩週後協助她搬離。為在基督裡得著新生命,珍妮和我開始查考聖經。一切看似美好:我每晚都自己讀經。
我們每週至少參加一次查經聚會。傑瑞指派兩位師傅(discipler)指導我——這是二對一的查經模式:一人解釋經文,另一人抄筆記。這讓我感到相當溫暖。資深的師傅麥可是醫師,另一位貝里則是畢業於台灣頂尖大學的工程師。
第一個浮現的問題來自珍妮。她告訴我莉莉不斷施壓要她改變。我當時未察覺任何問題,便安慰她說我們必須耐心接受教會的教導。我也找傑瑞談了談。他告訴我必須信靠教會,如此才能與神建立更深的關係。珍妮的查經進度比我稍快。
某晚,珍妮在台北郊區一家咖啡館與我碰面。她神情凝重地告訴我,我們在神面前犯下許多罪,而我尚未完全理解。她翻開《加拉太書》5章19-21節,列舉了各類罪行。當我試圖向她解釋我的想法時,她對我說:「我是罪人。」珍妮的言論令我震驚,她堅持要我向上帝認罪。
約會結束後,我內心感到不安。我致電莉莉——珍妮的師傅。她給出相同的答案——我必須全然信靠教會與聖經。於是,我將全部信任交給了他們。這成為我生命中最重大的錯誤之一。
某個主日崇拜後,傑瑞與我的師傅要求我離開珍妮,卻未說明原因,僅表示這是與神建立良好關係的必要條件。任何事物都不能阻隔你與神的關係。我未能立即回應,並感受到教會的壓力。內心湧現深刻疑問:若耶穌已赦免我的罪,且無條件地愛世人,為何我必須離開珍妮?
然而隔日珍妮來電。她同意暫時分開,要求我勿再聯繫,卻告訴我她深愛著我,沒有任何事能將我們分開。我開始質疑教會的教導。
一週後,我向上帝(當然也向兩位師傅)認罪。他們引導我進行認罪,如同過往般不斷指出我的罪孽深重。我哭了。無數疑問與懷疑湧現腦海,不斷自問:「我真的如此糟糕?」夜裡難以入眠,罪疚感如影隨形。即便駕車外出或工作時接待顧客,腦中仍盤旋著過往的罪行。
順服
當查經課程接近尾聲時,我的師傅邀請我每週三參加晚間聚會,並參與「分享臉」(即分享信仰)——這意味著要走上街頭邀請人們來教會。我隨同弟兄們外出進行「D.P.」(門徒訓練)時間。我的師傅和其他弟兄不斷探詢我的想法,反覆追問:「你認為神愛你嗎?」「你真心喜歡作基督徒嗎?」「你覺得自己與神有良好關係嗎?」我並不知曉他們將我每句話都匯報給長老傑瑞和傳道人大衛,但總覺得自己被監視,每個字都遭記錄。
我開始質疑這一切——他們試圖透過各種活動深入挖掘我的內心,這絕非正途。這意味著教會企圖徹底掌控你。
我也困惑為何許多年輕單身弟兄姊妹住在「弟兄之家」或「姊妹之家」,儘管他們多數在專業領域頗具才華。許多人辭去專業工作,轉做每日僅需八小時的職務,只為參與教會所有活動。連珍妮都鼓勵我搬進「弟兄之家」追求屬靈成長,這實在令我震驚。
每週至少有五個夜晚,我參與教會活動直至晚上十一點。我既無暇陪伴家人經營家族事業,也顧不上處理個人事務。當我向師傅傾訴此困境時,他們堅稱我們是為神而工作,若無法做到這點,便無法與神建立良好關係或提升屬靈境界。他們堅持我必須重新安排行程。我不知如何回應,但深知必須守護家族事業。
計算代價
我的師傅在傳道人大衛家中,與他那位著名的昔日女歌手約見。當時我並不知曉他們稱此為「計算代價」。這意味著傑瑞、莉莉與我的師傅們,與珍妮及我共同坐下,根據我們的言行舉止,判定珍妮與我是否具備成為基督徒的資格。
大衛不斷追問我為何想成為基督徒——我究竟在想什麼?我從未見過如此傲慢的傳道人——他持續將問題拋向我。突然間大衛朝我吼道:「你太驕傲了!」我反問自己何來驕傲傲慢之態,他卻說我內心仍存有罪。他像審問囚犯般盤問我,堅持認為我的改變不僅是為了基督,更是為了珍妮。
我再次落淚,卻不知為何而哭——或許是為珍妮。我害怕失去她,而他們仍禁止我們通電話。
隨後我們禱告,結束這次會面。我彷彿經歷了一場災難。
兩週後,珍妮在台大的水池受洗,而我是最後一個得知消息的人。受洗前,我和我的師傅在大學附近的咖啡館裡,珍妮正開心地向所有人宣告她已在神裡有了新生命。
數日後珍妮來電,我驚覺她已蛻變為另一個人——她完全複製了導師的形象。她說我需要徹底破碎。我陷入困惑——電話那頭是珍妮還是另一個人?當我問及婚姻時,她告訴我仍活在黑暗中亟需救贖,並期待在我受洗時見到我。我遲遲才明白發生了什麼——教會奪走了珍妮。
我致電共同友人蘿莎,這位信主逾三十年的基督徒。我向她傾訴一切。她試圖協助我挽回珍妮,並向珍妮轉達我的感受,但珍妮將所有話語全數告知她的師傅。那夜,災難降臨。我的師傅和傳道人斥責我:「你太驕傲了!」「你是雙面人!」「你傷害了神的國!」「你需要重新查經!」等等。那夜我輾轉難眠,幾乎精神崩潰。
我轉而求助浸信會牧師羅伯特。這位熱忱的牧師約兩年前與我相識。我向他詳述這間教會與查經的狀況。他打開聖經,挑選經文為我解讀,邊講解邊與我對話。我才發現台北基督徒教會對許多經文存在誤解。羅伯特邀請我每週二晚間參加教會聚會重新研讀聖經,以糾正這些錯誤解讀。此後我再未感到內疚或自責。
結語
然而,我仍試圖查明自己所加入的,到底是一間什麼樣的教會。我上網搜尋,當時只知道是來自波士頓的教會——卻不知其名稱。我從雅虎搜尋起,輸入「波士頓教會」後,雅虎顯示的是波士頓國際基督教會,一切看似正常。角落顯示著「波士頓運動」字樣,我便點擊進入。
感謝上帝讓我察覺到這間誤入歧途的教會——國際基督教會,北美地區的「膜拜團體」教會之一。閱讀相關資料後,我逐漸了解國際基督教會的歷史,也明白我的表親當年在波士頓正是被該教會招攬(他於1980年代末在波士頓美術館附設藝術學校就讀)。他正是那批返回台北「建立」台北基督徒教會的「十二使徒」之一。
直至兩個月前,我仍與該教會保持聯繫。最終我痛心決定脫離。在這間教會裡,我感受不到耶穌的愛,唯有控制與操控,但我仍尊重多數會友——他們如此單純且才華洋溢。
實在不知該如何為這篇文章作結。在台北基督徒教會裡,神被教會與少數人掌控。我讀過許多前成員在國際基督教會相關網站發表的文章,他們談及家庭破裂、學生輟學、有才華者辭職斷送事業、夫妻分離只為加入「運動」。這些文字助我理解國際基督教會的所作所為。
在此艱難時刻,我必須感謝所有支持與愛護我的人——特別是我的父母、羅伯特牧師和蘿莎。離開教會後,我每週接受輔導。羅伯特牧師告訴我,上帝賦予我們自由意志,使我們能選擇活在基督之下——而非受國際基督教會的控制。
台灣台北,中華民國
一九九八年九月七日
感謝版主找到這篇文獻,並將它翻譯出來。對於有家人深陷其中,或是正在準備加入台灣國際基督教會 或台北國際基督教會 TCOC、Taipei ICC,都會幫助看清楚這個組織。
回覆刪除被撕碎的一半:重讀一篇台北的邪教紀錄
撰文:平鞋散人
隔著二十多年再讀這篇發表在國際基督教會(ICOC/ICC)中文觀察誌的血淚文章,仍能令人心驚。Steve Lien 在一九九八年寫下的〈自由意志〉一文,具體生動地述說發生在他身上的親身經歷,不必任何文字形容,就足以震動人心。
這封血淚寫就的控訴,揭開了數易其名的國際基督教會(ICOC/TCOC 系統)在台灣的操控模式。其中最令人痛心的是:數十年前就已有這麼多受害人,但時至今日,這組織仍在為害無數個人或家庭。
故事開端看似平凡:一對年輕情侶,已訂下婚期,愛得真摯。卻因女方帶領男方進入所謂「查經」聚會,而被一步步推向情感與靈魂的斷裂。初到教會時,原作者描述眾人熱情擁抱、充滿力量,讓人以為這是一個嶄新的屬靈共同體。可是,很快地,這份「關懷」轉變為壓迫。
最先出現的,是要求「搬離同居」。接著是「門徒訓練」,二對一查經,師傅在旁邊抄筆記,讓他感到無時無刻被監控。再來是「順服」——無論情感或生活,都必須接受導師與長老的指令。他開始懷疑,卻被一句句「要完全信靠教會」堵死思考。
直到那場名為「計算代價」的聚會,一切走向毀滅。地點在傳道人大衛(正是後來被倖存者指認的彥,此前有專文述及此人)的家裡。他寫下那刻的情景:「大衛不斷追問我為何想成為基督徒——我究竟在想什麼?突然間大衛朝我吼道:『你太驕傲了!』」這不是對話,而是審問。大衛斷定他的信仰不夠純粹,甚至將他的愛情視為「攔阻」。
組織內所有人共同構成一個審判席,把一個年輕男子推入自我懷疑與羞愧。
最殘酷的一幕,發生在感情上。那段原本朝向婚姻的愛情,竟被「教會」要求切斷。他被命令與珍妮分手,理由是「任何事物都不能阻隔你與神的關係」。但他心裡明白,那並不是神的要求,而是組織的策略。於是,當珍妮受洗,他竟是最後一個得知的人。他寫道:「我驚覺她已蛻變為另一個人——她完全複製了導師的形象。她說我需要徹底破碎。我陷入困惑——電話那頭是珍妮還是另一個人?」
愛人猶在,親密卻已不再。最親密的靈魂,轉瞬之間成了冷漠的傳聲筒。這不是普通的失戀,而是失去整個人的靈魂,失去她的笑聲、眼神與記憶,只剩下一個被操控的替身。
平鞋散人如同看到一九九八年的自己。
這正是該邪教系統的核心手法:先以「查經」奪走思考,以「順服」壓制質疑,再用「計算代價」摧毀愛情,徹底孤立成員,使其唯一的依附對象成為組織本身。拆散情侶不是偶然,而是必然。因為只有切斷外部情感,組織才能填補那個空洞,以掌控其一生。
重讀這篇文字,我們看到的不只是個人悲劇,而是整個體制的邪惡運作。彥(大衛)的角色尤為典型:他不僅僅是傳道人,更是權力的代言人,以屬靈霸凌的姿態毀壞一個人的人格。他大聲斥責「你太驕傲了!」,實際上是要擊碎一切自我價值,讓人成為順服的物件。
倖存者 Steve(這裡的英文名與該組織此前高級領導者同名,並非同一人,為免混淆特此說明) 最後寫道,他感受到的不是基督的愛,而是控制與操縱。他親眼見到的,是家庭破裂、學生輟學、才華被斷送、夫妻被拆散。他的故事並非孤例,而是整個 ICOC/TCOC 系統慣用的套路。
今天,當我們再次讀到這篇來自 一九九八年台北的血淚紀錄,應該感到驚駭:二十多年過去,這些手法竟仍在台灣複製。不知原作者在多少個暗夜只能獨自舔舐傷口。